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涉桃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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涉桃源

鐘靈騎術已經今非昔比,辰靜雙給她調了匹馬,大半日光景,她就追到了宋玠大軍,眼看著那是在紮營休息了。

林榮叫她放慢了速度——已經太近了,倘或太快,會被直接當做敵軍射殺。

鐘靈緩了口氣,輕輕一拽馬韁,忽然道:“我……有點怕。”

林榮側了側臉:“怕什麽?”

“怕死,”鐘靈苦笑,“怕啟王狡猾,我有辱使命。”

林榮笑了:“你敢來這一趟,已經算是英豪了。別怕。我奉命而來,也會保護你的。”

於是,鐘靈也就不再多言了。

只是她又問了一個問題:“我一直很好奇……林統領,天鐵營,為何如此效忠皇室、效忠將軍?”

林榮沒有立刻回答,而是反問:“你是問天鐵營,還是問我?”

鐘靈道:“都好奇。”

“如果是天鐵營的話,各人有各人的理由,一些還是私隱,我不方便透露。”林榮想了想,大方道,“不過,你若問我自己…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。”

此時急不得,他們就在桃源谷的道上慢慢地走,不時撥去眼前一枝低垂的植物。林榮自己穩重,聲音也總是不疾不徐的,像舒緩的海風:“我起初,只是出身……我出生在一個世家的側室,當年的皇城,每年都要從世家子弟中抽人參軍。我不大得寵,那一支也無甚勢力,因此,替堂弟去了。

“我沒有奢求過運氣,不過,它對我還算是眷顧,讓我在軍中一路高升。不是沒吃過虧,但都沒什麽大不了的。”林榮提起往事,微微擡了頭,往前方看去,神色卻安寧,頗有幾分波瀾不驚的意味,“吃過虧,自然就會知道怎麽不再讓自己吃虧。直到二十歲,我被選入皇宮禁衛,被賜婚,以為自己終於有了穩定的一生……又遭逢辰恭作亂,原以為自己會死,卻被指派,護送殿下出城。再後來,就到了這裏。”

他不再說了,只是目光中露出一絲悵然的溫柔。鐘靈無端想起從前軍中的一則流言,只是,另一位主角已經作了古……她不忍提。

林榮笑了笑:“很不可思議吧,我也不知道,自己為什麽被稱作忠心。我只是這樣一路走下來……沒有多想。”

替弟從軍、二十歲入選皇宮禁衛、不到四十即升至禁衛副統領……本該有許多生平,他卻就這麽概括完了自己所有的波瀾起伏,末了,歉然看著鐘靈:“是不是覺得,有些乏善可陳?”

鐘靈搖頭,有些唏噓,但又莫名安了心:“這也就是我們普通人的一生……原來,天鐵營的將領,也是個普通人。”

林榮失笑:“難道,我該有三頭六臂麽?”

鐘靈就也笑:“實不相瞞,在我看來,就連將軍的喜怒哀樂,都比天鐵營各位的近些。”

林榮笑著讚同:“殿下爽直,有什麽心思,若無目的,不會瞞著人。從前我保護殿下,也常聽她與你抱怨些瑣碎,難得你耐心聽著。”

“我才不耐心,”鐘靈笑著搖了搖頭,看向林榮,眸光驚人的璀璨,“我有時候覺得將軍糾結得毫無意義,其實也腹誹了不少。但將軍救命之恩,我無以為報,只好忍一忍。”

林榮素來縱容這些年輕人,只笑:“也算你有情有義。”又問,“你說,覺得殿下的悲喜,都比我們的更近,那麽,夏林呢?”

鐘靈臉一紅,赧然惱道:“林統領何時也這樣八卦起來!”

林榮擺出一張無辜臉:“我只不過是操心夏林。夏林啊……容貌太秀氣,以前常有女子,沖著他這張臉,來打聽他這個人。明知都是些開罪不起的,他卻都婉拒了,所幸也不是人人都能把手伸到我們頭上。這麽著,他性子又平和,我們一度以為他要出家,誰知遇到了你……不過,你若不願答,也罷了。”

他這個人面目忠厚,說的話也都顯得很誠,於是不知哪句觸動了鐘靈,她想了想,道:“夏統領……是個很周到的人。可是有時候太周到了,我也不知,他的悲喜,離我近不近。”

都說到這兒了,林榮哪還能輕易放過她?當即問道:“夏林,不是那些左右搖擺的王八蛋。你怎會不能確定?”

“這叫我怎麽確定?”鐘靈怒了,紅著臉嚷嚷,“我怎麽知道,他對我是不是獨一無二?”

林榮楞了楞,噗嗤樂了。

鐘靈拿一雙格外濕潤的眼睛瞪他。自以為有氣勢,卻嚇不倒見慣刀劍生死的天鐵營前統領。後者還是收不住地眉開眼笑,揶揄道:“夏林可不是木頭,也最怕麻煩,你這麽明顯的態度,他還沒跑,已經算是獨一無二了。”

誰知小姑娘的氣焰忽然就弱了,她鼓著臉看向另一邊,悶悶道:“我……還沒敢叫他知道。”

林榮已起了壞心,故作不知:“哦……這又是為何?”

鐘靈炸著毛反問:“他……他跑了怎麽辦?!”

但凡她是只雀鳥——林榮無端地聯想——自己肯定已經被嘰嘰喳喳、罵罵咧咧地啄了滿頭包了。

但要說的又不好進一步惹惱她,他收著笑,忍俊不禁道:“鐘——咳,鐘姑娘……軍營中,只有你和殿下兩個女子。你不覺得,自西征以來,始終沒人向你示愛,太過反常了嗎?”

鐘靈一怔:“……不是我借了將軍餘威嗎?”

林榮忍笑道:“殿下哪管這事?”

“那……”

“眼睛裏的光,是藏不住的。”林榮在鐘靈眉前輕輕一點,笑道,“那個讓你眼睛發光的人,也是藏不住的。”

鐘靈的臉“騰”地通紅。

她舌頭打了結:“不是,我……我分明、我藏了——”

林榮搖頭一哂,樂不可支:“藏不住嘛,你見到他,手指會忍不住地繞頭發,自己知道嗎?”

鐘靈七竅都快噴氣了,色厲內荏:“我、我……我繞一繞頭發,怎麽了!”

林榮一挑眉,一聳肩,一臉揶揄的笑,又清了清嗓子,忽然正色:“那麽,你又怎麽看上夏林了呢?”

鐘靈瞪了他一眼,不肯好好回答了:“因為他好看!”

說著略催了馬,不肯跟這個吃錯了藥的林榮在一處了。

但是——

但是,她難以抑止地回想起一個場面,隨著難以抑止的臉紅。

那的確是第一次西征的時候……夏林背上受傷,難以止血,已經脫力了,生怕衣裳黏住傷處,正赤著上身,坐在地上擦劍。見是她來,還歉於自己沒有穿衣,擡頭認真地問她:“鐘姑娘介意麽?”

她是軍醫,處理過的傷不計其數,已經習慣了見到那些士兵的皮肉。

哪怕知道……男女授受不親,終究禮數大不過人命,也就忍了。

至於那些士兵,傷痛之餘,多數無暇他顧。剩下的,有些捂著臉跑了的,有些紅著臉忍著的,也多是在自己的困頓裏。

萬軍之中,這樣問的,唯夏林一個。

-

接近敵軍駐地時,鐘靈下意識勒住了馬。

林榮不緊不慢地從旁邊超過她:“沒事,跟上。”

他保持著這個速度,引著鐘靈又往前走了很遠,直到有人持刀劍出來,才停住了腳步。

“寧禧三十年,皇宮禁衛副統領林榮……”他想了想,還是只說了這一層身份,“攜醫女鐘靈,求見安樂公主。煩請通報。”

寧禧。

這個年號被使用了三十餘年,又已經太久沒人提及,單是說出來,就帶著某種過了頭的熟稔感。像年久無人的經閣被翻開一扇門,風拂起厚重的塵煙,裏面經書已經發潮,字字都那麽生疏,可句句都那麽眼熟,前一句還沒過眼,後一句已能脫口而出。

像本能,像被忘卻的前半生。

眾人不免躁動地交頭接耳起來。

但也只是一兩句話的功夫,為首者擡手鎮住這陣小小的騷亂,上下打量他一眼,林榮會意,解下佩刀佩劍,卸下系在馬鞍上的拐杖,示意鐘靈也丟下了防身的匕首,翻身下馬。鐘靈忙跳下去扶他,手還沒完全伸出去,就被一柄刀鞘在腕上一敲。

對方沒留力,她覺得自己骨頭疼得像裂了,卻也不是服軟的性子,只生生忍住,淡淡看了那人一眼。

林榮自扶著馬站穩,聽了那一聲,回頭道:“她只是個醫女,或許對啟王有用。我就在這裏,還請不要為難一個姑娘。”

他想了想,笑了一笑——卻不是方才和鐘靈信步桃源谷時,那種輕松的、調侃的笑了,這個笑漫不經心,帶著從前貴族們眼中常見的目中無人:“只是,我們身無寸鐵的兩個人,你們不會是怕了吧?”

林榮一貫性格穩重,鐘靈沒想到他在這時候,說出這麽尖銳的話來,怔了一怔。可旋即又反應過來,這是將目光都吸引到他自己身上去了,免得再有人為難她——

她心頭一熱,上前一步,問道:“你不是說,只要我來了,說自己是個醫女,就不會有人攔著嗎?你說的那個啟王,究竟靠不靠譜?”

她“自以為”壓低了聲音,可是風一過,在場者都聽了個一清二楚。

為首的也不過是個小統領,撇了撇嘴。“那個啟王”的確下了令,如果近期有醫女求見,那麽無論醫女也好,她身邊的誰也好,都解除武備,一概放行。

“那個啟王”沒什麽好顧慮的,可是旁邊還有衛將軍的將軍印。

他只好遵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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